五 困惑
修仑手中的匕首铛的一声掉在翡翠琴上。
她还是太心急了。在这诡谲的阿卡城中,提前暴露实力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。她以为破了龙破斩,凭完美体就能够压制住躁动的各方?
这只会促使各方联合起来对付她。
“出来吧。没有别人。”他说。
一个影子从灌木丛中走出来,他蒙着面,一双眼睛是红色的。
“龙神使者大人让我告诉你,不要让芙蕾雅坏了我们的事情。必要的时候,可以杀了她!”影子说。
“我奉龙神使者大人的命令保护她十多年,难道就是为了养大后再杀了?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,现在她的力量已经威胁到了使者大人的安全。既然她不能为我们所用,不如早点除掉。”影子说。
“告诉龙神使者大人,我会尽力劝说芙蕾雅。唔,你已经回不去了。”
影子大惊失色,铛的一声拔出短刀。
“你要背叛龙神使者?”
“龙神使者并没有命令过我,当他的手下面临生死危险时,我必须出身想救。要你命的人在你身后,回过头,看看是谁,不要带着疑惑去见死神。”
影子回过头,看见一个只披着浴袍的半裸少女笑嘻嘻的看着他。
芙蕾雅!
“女人笑嘻嘻,不是好东西。”修仑不无感慨的说。
影子躲在阿卡山上不是一天两天,怎么会认不出这阿卡山的主人?他更不会愚蠢的认为,他能够战胜这个小女孩。
她手拄长枪,没有动手的意思。不跑就是傻瓜。
影子像一阵风一样的飘下山。
“一百步,二百步,三百步……”修仑抬起头数着。
数到六百步时,芙蕾雅抬起手。长枪穿越遥远的距离,亲吻黑点后倒转归来。
“人快要被你杀光了。”修仑夸张的说。自他来阿卡山来,龙神使者派来和他联系的人,无一例外的全死在她的枪下。
“修仑师傅还活的好好的。”芙蕾雅丢下长枪,就这么半露酥胸的坐在翡翠琴上。
“你再这样杀下去,迟早会惹怒龙神使者的。”修仑劝说道。
“不想再死人,就请安排我和这位神秘的龙神使者见面!”
“他不会见你。你想问什么,说出来,或许我能够回答你。”以往当芙蕾雅提出这个问题,他都是一口回绝。完全回绝也不是办法,倒不如先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。虽然,他已经猜出了她的疑虑。
“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?”
“和别的男人通奸,被抓住了,处死的。”
“父亲说她是病死的。”
“那时你的年龄还小,我们都约好了这样说。”
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
“你母亲临死也不肯说出来。”修仑无奈的摊开双手。
“是不是龙神使者?”芙蕾雅继续问。
“是。”修仑决定不再隐瞒。
“正因为这样,他才委托你保护我?”
修仑点点头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,我的母亲生下了几个孩子?”
“一个……啊不,两个。”
“还有一个是谁?”
“交给了我的一个好朋友,很不幸的是,我的这个好朋友最近也不幸死了。你的那位妹妹说不定也死了。”修仑好整以暇的说。
“你胡说。我早就在开始调查她,已经知道她是谁。她没有死。”
“那就更好。省得我花口水向女人解释。”
“用词准确一点!是女孩子。我还没有满十八岁,不要老是一口女人一口女人的叫,占人家的便宜。”芙蕾雅恼怒道。
“徒儿?”修仑哑然笑了。他盯着芙蕾雅白花花的胸脯说:“你是刚睡醒还是刚洗完澡?为徒不雅,为师为什么就不能不尊呢?对,就这样坐着,胸再挺一点,屁股再歪一点。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“那个暗魅婊子。”修仑用匕首拍了拍芙蕾雅露在外面的半截大腿。
她也不想这样穿着,可一身的衣服被龙破斩烧的一干二净。她在洁家翻了几个房间,没一件合身的衣服,也就这件浴袍还能裹身。他竟然说她像那个人尽可夫的暗魅婊子!芙蕾雅的怒火从脚底冒到了头顶。
“不要轻视那个婊子。要不了多久,你得喊她一声后妈。”修仑笑着说。
“你说什么?后妈?她勾搭上了大帝?”
“这已经在阿卡城中传开了。只有你没有留意过这方面的传闻,才不知道。”
“我去阻止他。”
“老婆和奸夫生下的女人,去劝阻他娶另外一个女人,如果是我,我就不会听。”
“你的嘴非常肮脏。离开这里,不要污染阿卡山。”
“我等这句话很久了。亲爱的徒儿,我这就离开。”修仑很高兴的起身。
“等一下!”芙蕾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,连忙叫住修仑。
回来之前,她让诗蔻蒂带着雅言去帝国学院寻找一本古书,修仑此时回去,碰上了就坏事了。她得想办法再拖上一会。
“我今天的话不好听,都是真实的想法。以往那些好听的话,却都是骗你的。”修仑长叹一声。
“你为什么今天告诉我这么多?”芙蕾雅问,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“都告诉你吧。我们已经几年没见面了。经过这几天的观察,我感觉你的自信已经膨胀遮盖住了眼睛。你太相信你所拥有的力量,你想凭借它来扭转阿卡帝国的局面。这是不可能的。你一个人怎么能够拉住一辆沿着斜坡滑落几百年的马车?阿卡帝国,阿卡城,比你想象的要复杂。就是关于我修仑,你又知道多少呢?你知道我来自何方,又将去向何处?你知道我教导你十几年,为的是什么?连自己的师傅也弄不清楚,你能够看清楚什么!凭借完美体,就能抵挡住所有从暗处射来的毒箭?”修仑连珠炮一样的问。
关于修仑她又知道什么?芙蕾雅才发现这个问题。她一直没有真正的怀疑过修仑师傅,经过他一说,她才发现,他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。他来自哪里?他保护着她,为的是什么?难道仅仅是龙神使者的委托?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?
“聪明的人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,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成为他人的棋子。十六年前,我们潜往翡翠城时就是这么想的,以为杀掉了翡翠骑士,就可以让阿卡帝国变得强大,却没有想到,大错从此开始铸就。”
“翡翠骑士是我们阿卡帝国的大敌,杀了他有什么不妥?”芙蕾雅不解的问。
“有大敌存在,还可以同仇敌忾。去掉了后,阿卡帝国陷入了十多年的内斗中。”
“这个道理我懂。”
“大错不仅于此……”修仑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,表情痛苦不堪。“芙蕾雅,原谅我不说这些。每提起它,就像刀在我身上划过一样。”
芙蕾雅从未见他这样过,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。
修仑安静了会接着说:“那些名声显赫的人,不是真正的敌人。真正的敌人会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,给你致命的一刀,到死你也不知道他是谁。你今天的做法很是不妥,你觉得只有踏入神域的人才能破去完美体,这是大错。能够破除完美体的除了绝对的强横力量之外,还有三种方法。”
“那三种?”芙蕾雅不解的问。
“毒药、阴谋和爱?”
“毒药、阴谋和爱?”芙蕾雅就更是不解了。
“你以后会明白的。记住我今天的话,警惕这三件事情。”
“我会将你今天的话记在心里。不过不会退却。除了完美体,我还有几张其它的底牌。”
“你的华尔琪和那支秘密训练的大军?”
“不要小看他们。除了这些,还有——”
“还有?尘埃大法师那个老家伙?”
芙蕾雅微笑着不置可否。这几年的经营,她已经积累起一支强横无比的力量,她不信阿卡城中有哪股势力能和她抗衡。
“你还想维护王座上的那个杀死了你母亲的混蛋?”
“我维护的是阿卡帝国!”
“什么阿卡帝国!还不是一个个自私自利的家族!你就为了这样一堆无用的家族,而不惜阻拦你的生父?”
“生父?连见都不敢见我也敢称生父?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维护这片大地,不管面对的是谁。”
“听起来怎么这么好笑,像是翡翠骑士试炼时的誓言。难道你和翡翠琴呆久了,被它控制了头脑。”修仑冷冷的笑着指着翡翠琴。
他要揭开一个冷酷的真实,让她知道她努力去守护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!
“有一个问题,你想问我,却又不敢问。我代你说出来。”
芙蕾雅的眼睛中突然变得冷酷无比,锐利的眼光像刀一样盯着修仑。修仑知道他抓住了芙蕾雅的死脉。
“既然大帝知道你是龙神使者的女儿,他为什么还会把你留在宫廷,精心的培养大呢?”
“你这个老怪物不会明白的。”
修仑呵呵一笑。
“这个大陆上最残酷的报复不是杀死对手,而是让对手好好的活着,然后把他最心爱的人在他身边一点点的毁掉。龙神使者是大帝的对手,而你,就是使者大人最心爱的人,大帝想做的,就是把你培养长大,然后,在龙神使者的面前用他所有能想到的手段来侮辱你折磨你。”
“大帝对我的感情不是假的!”
“他对你的恨也不是假的!”
这一点芙蕾雅也不否认。大帝对她疼爱有加,却也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表情,长大后她知道,那是一种复杂的表情,既有爱也有恨。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,今天明白了。
“虽然大帝很疼爱你,他却更需要用你来报复龙神使者。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,你竟然拥有完美体,还快速的成长为阿卡皇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人。现在,他不敢动你。有一天,你失败了,落难了,你所保护的人会在你身后第一个举起刀,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……”
“还想保护他们吗?”修仑反问。
芙蕾雅的眼神凄凉无比。她这样聪明的人,怎么会想不到这个问题,只是不肯承认罢了。修仑等于拉开了她的伤口又残酷的洒了一把盐进去。
“可以再和我下一局棋吗?就像小时候那样。”她请求说。
修仑心里一下子软了,点了点头,他有点后悔一下子将这么多,对这个坚强的小殿下是不是过分残酷了。
芙蕾雅离开一会,回来时已经换了套衣服。手中端着副象棋(国际象棋),就在翡翠琴上和修仑摆了起来。几十步后,芙蕾雅被修仑杀得丢盔弃甲,只剩下一个孤王被逼到角落一动不动。
“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变,过于冒进。如果先把后上前一步,再把象提起,结局会不一样。”修仑摆弄着棋子,责备说。
芙蕾雅却没有听的意思,她直盯盯的看着棋盘发呆。突然发问:“你说是做棋子快乐?还是做棋手快乐?”
修仑思考后回答:“棋手从整个战略层面上全盘考虑,动用手中的力量,去达到自己的目的。纵横捭阖,痛快淋漓。棋子的性命掌握在棋手手中,让它生就生,让它死就死,不能自主。当然是棋手快乐。”
“我说还是棋子快乐。你看这马,笨笨的,一步就走这么一点儿。这象眼睛长歪了,从不会直着走。多么可爱啊。生也是它,死也是它。而棋手呢,需要考虑很多很多,要进攻,要防守,要压制,要算计,输赢真的那么重要吗?我还是怀念以前和大帝在一起,和哥哥在一起,和你在一起,那些开开心心玩耍的时间。可现在,大帝看着我总是怪怪的,哥哥看着我总是色迷迷的,你看着我则是心不在焉的。”
修仑将棋子拢在手中,用力捏成齑粉,说:“棋子成长成棋手后,逝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芙蕾雅的眼睛里先是不甘,又是不信,然后是不舍,其后变为冷淡,最后变得神秘。她的右手在空中挥舞,洒满一地的齑粉神奇的飘了起来,拢在一起,落在棋盘上复还为四排整齐的棋子。
她究竟想说什么?修罗想。
成为棋子吗?她这几年所做的事情又都是棋手所作的事情。成为棋手吗?那她现在这样又是在表明什么?她已经这么大了,想什么他已经摸不清了。既然觉得棋子快乐,她为什么要当一名棋手,处心积虑的经营自己的势力?
艾丽的小头伸了出来,她看见芙蕾雅在,鼓足勇气走进来。她走了两步,看见修罗并没有举动,大胆的跑过来,跳到翡翠琴上,脏脏的鞋子用芙蕾雅的胸脯当阶梯,留下两个黑黑的脚印,跳起来抱住她的脖子。
“芙蕾雅姐姐,你怎么在哭泣?”她掏出脏脏的沾满鼻涕的手绢,在芙蕾雅脸上擦来擦去。
勾在芙蕾雅的耳边,轻轻的说: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
艾丽小小的手掌中不断变换着画面。突然,芙蕾雅一把抓住艾丽,将她抛开,另一只手抓起永恒之枪,携带着闪电扎向空中。
“啊呀呀呀呀救命啊。”小侏儒挥舞着双手。长枪从她耳边刺过,一个横扫,把她打入水中。
修罗老师说的对,她已经成长为一名棋手,就不该去想那些棋子的事情。
真要迈入小侏儒画的那扇门?
她的内心却在挣扎。
那些她所喜爱的,不正是一粒沙、一片叶子、一阵风、一缕雨、几只野猫、几只海鸟、甜蜜的话语、温暖的拥抱?